没有美国参与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签署不到一周，使此协议起死回生的头号功臣日本和澳大利亚就举办国际研讨会，既庆功，又反思。
3月15日下午，负责产业和贸易政策的日本权力机构经济产业省（METI）下属的经济产业研究所（RIETI）在东京举办一场名为“日本和澳洲：在不确定时代引领亚太区域化”（Japan and Australia: Leading Asia Pacific regionalism in uncertain times）的专题讨论会。主办方除了邀请日本和澳洲负责贸易政策的政府官员和民间智库外，还请了TPP的幕后智囊著名学者浦田秀次郎（Shujiro Urata）和彼得•德赖斯代尔（Peter Drysdale）教授前来“站台”。一个相对学术的讨论会竟然吸引了来自政商学界和驻日外交圈的三四百名听众，也反映出此类话题在日本多么受欢迎和重视。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是由新加坡、智利、新西兰和文莱四国（P4）在2005年发起，起初并不受人重视，但2008年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宣布美国加入后，会员国快速扩展到12国。原始的协定目标是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区域自由贸易协定，覆盖全球25.9%的贸易和37.4%的国民生产总值, 包含投资、政府采购、环境和知识产权保护、电子商务等传统自由贸易协定不涉及的条款，被称为“贸易协定黄金标准”，有望成为21世纪的全球贸易新规则。
但2017年1月，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三天后就履行竞选承诺，宣布退出TPP, 令世界大跌眼镜。占此协定总国民生产总值60%的美国离去，使剩余11国苦不堪言，令评论家得出“TPP已死”的结论。笔者也曾在国际媒体发表文章，认为因谋求获得美国市场准入和安保支持而做出巨大让步的国家（如越南、日本、马来西亚等多国）， 以及被迫将重心放在重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加拿大和墨西哥，将使协议陷入泥潭，很难实现没有美国的TPP。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一直充当美国“小弟”的日本和澳大利亚在被推上历史舞台的时刻，带领其余国家扭转乾坤。更令人惊叹的是，协定几乎全部保留了之前的协议，仅有22条（协定总共1000多条）相对无足轻重、与美国相关的条款被暂时冻结（以诱华府重返）。当地时间3月8日，被美国抛弃的TPP 十一国 （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文莱、加拿大、墨西哥、智利和秘鲁）在智利首都圣地亚哥正式签署已更名为《全面且先进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多边自由贸易协定。
CPTPP的签署是对美国总统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有力一击，鼓舞了向往自由贸易和支持全球化者的信心，受到了世界各国和主流媒体的广泛好评。同时，它也间接证明了日本和澳大利亚在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中的合作和实力（即使美国不在）。
会议认为TPP已经告一段落。在努力劝美“弃暗投明”加入TPP的同时，日澳不应抱有幻想，而应联手力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简称RCEP，包括东盟、中、日、韩、澳、新、印等16个国家）。假设美国开打贸易战，希望中国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与日澳和欧洲国家等一道推动自由贸易，抗衡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 同时，两国呼吁TPP会员国国会或立法机构早日批准该协议，并期待其他有兴趣的国家加入TPP。当然，日澳官员在字里行间也暗示两国应在共同价值观（shared value）的基础上，在所谓的“印度－太平洋”区域加强双边合作，醉翁之意在中国。
笔者认为CPTPP的通过值得中国思考和应对。从短期看，中国需要尽快促进各方在今年内结束RCEP谈判，以制衡刚签署的CPTPP和特朗普的反贸易政策。中国作为RCEP最大的经济体和贸易国，应不负众望，在谈判进入冲刺阶段时，积极发挥领导作用，努力与他国一起游说印度放弃一向顽固的贸易失败者心态（loser mentality），并在日澳等发达国家会员与发展中国家会员之间充当调解人，寻找最大公约数，力争在2018年内达成协议，与CPTPP在同一年内签署。面临11月美国中期选举的特朗普应该会在贸易政策上更加保守和强硬，短期内不太可能重返TPP。如果中国能够领导覆盖全球人口近一半的RCEP在美选举前达成协议，将是对美国贸易保护主义政策的当头一击，有效地在全球孤立美国，与亚欧同仁共同维护全球贸易体系。在这一谈判过程中，拥有TPP和RCEP双重身份的日、澳、越、新、马等七国在短期内或与中国利益一致。
长期来看，中国只怕不得不去思虑“美国重返，TPP替代WTO成为全球投资贸易新规则，中国被排除在外”的可能性。虽然现在看来没有美国参与的TPP仅占全球GDP和贸易的14%和15%，难成气候，但是不可预测的“商人”总统特朗普已在今年年初的达沃斯论坛上表示美国愿意考虑重返TPP。而且，脱欧后奉行独立商贸政策的英国政府已经对TPP表达兴趣，再加上此前曾流露出参加意愿的哥伦比亚、泰国、菲律宾、印尼、斯里兰卡等国，或许在美国改弦易帜后，立即紧随其后。当然这个场景现在看来还是小概率事件，但鉴于其影响之大（除了被新的世界体系排除在外的风险，美国著名智库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预测TPP十二国将使2030年的中国经济规模降低0.1％），中国不得不居安思危，考虑对策。中国作为CPTPP十一国中八个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两个国家的第二大贸易国），或将被邀请参与TPP。到时中国是否应该加入，如果加入将如何准备，以及以何种方式参与，如何与TPP当事国谈判，以冻结或有序开放对中国不利的条款，做到利益最大化，恐怕不得不从现在着手研究。
还有，虽然日澳也许在短期内与中国在全球经济合作上步调一致，但是中国仍需警惕和防范他们借“美国盟友”之名在双边和多边贸易关系上做文章。澳大利亚近日获美钢铝关税豁免，日本正在协商，就是最好的例子。长期来看，两国恐仍将踊跃邀美重返亚洲，遏制中国。
（注：作者是日本早稻田大学亚洲太平洋研究科博士候选人，主攻亚洲经济，亦为亚洲开发银行研究所（Asian Development Bank Institute）的助理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
